小燈盞徹底消失了,我再也找不到它了。 小燈盞就像原野上飛走的一只麻雀,再沒有回來。現在,我在新修的高速公路旁,只能回憶小燈盞的過去。 小燈盞一路走來,它安然地走到了我的小屋,走到了我簡陋的書桌上。 我家過去的屋,站在樟樹旁,很小,很低矮。我過去的書桌,站在房間里,很低,很窄。對新到來的小燈盞,我在書桌上給它留了一個位置。在那個位置上,我看見了小燈盞的小,看見了小燈盞的晶亮。小燈盞是玻璃的,我的小手正好能握住它的腰身。小燈盞的燈頭是鐵皮的,浸著煤油的燈芯就從燈頭里露出來。 我喜歡小燈盞帶給我的光亮。那種微弱的光亮照亮了我的村莊,那種質樸的光亮照亮了我的少年。很多年后,我仍在回憶那種光亮。一家人坐在小燈盞旁,有說有笑,說農事,說雨水,說年成。一家人在亮光里剁豬菜、搓草繩、去谷殼。 小燈盞的肚子是透明的,我看見它的燈芯像一條最細小的蚯蚓蜷伏在肚子里。要是小燈盞里沒有煤油了,我就往小燈盞里加煤油。煤油是緊俏物資,很難買到。每加一次,娘就提醒一次,把燈芯調低點。燈芯調低點,就能省油。 盡管我愛惜著小燈盞,也有失手的時候。黑夜里勞作,是父親多年形成的習慣。有一次,我手握小燈盞給在禾場上勞動的父親照亮。從我的書桌旁走來,我一步沒走穩,絆倒了,手中的小燈盞也摔在了地上,亮光一下就沒了。父親劃亮火柴時,我才看清,小燈盞沒有摔爛,只是,燈盞里的煤油灑出來一少半。 漸漸,小燈盞就舊了,可它一如既往地走著,我仍能聽見它清晰的腳步聲。 小燈盞的光亮越來越不能滿足我看書的需要,也跟不上村莊發展的步伐。很快,村莊里就拉來了電。用電照明,又一次改寫了村莊的古老歷史。村莊最初的電不正常,經常斷電,因此,有的夜晚,我仍然聽到小燈盞走動的腳步聲。停電的夜晚,小燈盞上的火苗仍然跳躍。 很多人家的燈盞丟掉之后,我才想到要給小燈盞一個很好的結局。 我把那個小燈盞順手放到我的竹園里。我家的竹園很大,竹子很多,大的竹子可以做扁擔,小的竹子也有大拇指大。我想,那個小燈盞放在竹園就可以和竹園到永遠。 只要竹園存在,小燈盞就存在。在存放那個小燈盞前,我許下了心愿。 我仍能聽見小燈盞的呼吸。有幾次,我走進竹園,親手拿開那些落在它上面的竹葉,讓它以站立的姿勢站在屬于它的空間。雪瘋狂落下來,一開天,我就走進竹園,用手抹掉它身上的雪。看見那顆燈頭在雨水里銹跡斑斑,我就感覺,小燈盞會離我越來越遠。 2009年夏天,我突然想到了小燈盞。 2009年,兩條高速公路像兩把鋒利的劍一樣刺進了村莊的心,更刺傷了竹園的心。那臺挖掘機開進竹園清理地皮時,我在村莊的路上瘋狂地奔跑,等我跑到竹園時,我看見挖掘機堅硬的手在抓起竹園的幾根竹子。 小燈盞是在竹園停止它走動的腳步的。那天,我對開挖掘機的師傅發了很大的火,我用粗糙的語言和我的意志叫停了挖掘機。我在挖掘機走過的路上尋找。除了看見滿地零亂外,我沒有看見我內心愛著的小燈盞,只看見一根根倒下的竹,在夏天里失去水分,在夏天里枯萎。 自此之后,我再沒有聽到小燈盞走動的聲音。小燈盞,就這樣從我的眼里徹底消失了。 >>>更多美文:情感日志
- Oct 17 Thu 2024 06: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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